倒是秦基业，听了敢斗说的，摆手制止众人七嘴八舌，转而问宦布道：“老哥，听说过胡豆洲？”

“当然，去过。”

敢斗当即跃起，去帮着他把舵。宦布见他太过兴奋，即将撞到柳七娘，赶紧用身体护卫她。

“宦老叔，赶紧加把劲赶到胡豆洲，我爹说那里的海味比牛羊肉还好吃千百倍呢！”

众少年见敢斗说得这么诱人，不禁跟着过来众口一词：“师傅，既如此，顺便造访未尝不可。”

“是呢，俺谢宝卷丹顶鹤唱的歌吃不上了，总得吃点别的肉嘛！”

“师傅你别说行不行！”

“师傅听敢斗说罢，还得听宦叔说几句公道话。”

宦布说：“胡豆洲原本很小，这百年越发大了，东西近两百里，南北也有百里左右。确是好地方，既出产上好的胡豆即蚕豆，也出产上好的海盐，左近海域更是出产种种珍稀海味，有些鱼儿虾子蟹儿京城皇帝也没福气消受，一出水就死了，只有当地人才吃得。”

众人即刻欢呼起来，嚷着：“去！”

“去去！”

“去去去！”

“非去不可！”

但宦布瓮声瓮气加了一句话：“无奈那里更出产杀人如麻的歹徒、四处汇来的流民、形形色色的胡人，还有神出鬼没的海贼，械斗和群杀天天发生！”

众人见他说得凶险，蓦然从张口到闭嘴，从喧嚷到静默，即便是起了这个话题的敢斗，也没想到除了好处还有那么多的坏人，不禁也愣了。秦基业道：“还有啥，老哥一并说出来供我等知晓，决定上还是不上。”

“大家伙都知道侯景这个鬼人吧？”宦布一边吃饼一边说话。

“这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嘛：分明是导致南梁覆灭杀死上百万金陵人的恶魔嘛！”学述说。

“没错，就是这个鬼人。”

晋风问道：“蹊跷，宦大叔为何叫侯景为鬼人？”

“对别的地方的人来说，侯景早死了，做不得人了，也做不得鬼了，可在胡豆洲，侯景在，多半还要活上千百年，所以给叫成鬼人了。”

“为何这个枭雄倒在那个小地儿受人膜拜？”流水问。

“我老宦上去过，那里还有侯景的尸身，也看见土人给他立了祠庙，每年生辰与忌日，香火盛大到海中陆上几十里地都看得见火光，闻得到烟火味祭品味。”

听得这个闻所未闻的景象，众人包括秦基业都吃惊不小：“侯景荼毒江南几百年了，至今小儿妇孺听得他的名字，从嚎哭到止哭须臾即成，不知那胡豆洲为何倒有他的尸身与祠庙？”

“恰好说明胡豆洲天高皇帝远，是个无法无天的蛮荒之地。”宦布说。“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反倒成了万众祭拜的神灵，万万去不得！”

还在他身边的柳七娘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说。宦布出于本能，想用身体上的接触譬如握手或拍肩宽慰她，但转眼又放弃了，意识到众目睽睽之下，这是不合适的，也未必是柳七娘喜欢的。

但不管怎么说，宦布尴尬了，柳七娘也窘迫了，还有一个人既尴尬也窘迫，自然是流水，——他转移话题问学述：“对了，胡豆洲为何与杀人狂魔侯景联系上了？”

学述说：“史书上的侯景传倒也看过，似乎记得此人是死在沪渎水的，当时的沪渎水好像直接与扬子江相连，莫非胡豆洲就是侯景的丧身之地？”

秦基业不想再说着这个惹人不快的话题，但又觉得敢斗必有出其不意的妙计，所以既没说去胡豆洲，也不说不去，只说横竖沿着这大江驶下去，总会看见胡豆洲，到时候见情况还好，上去也没定的，不上去也没啥损失。如此一来，这话题就告终了。

秦基业趁众人说别的话题悄然问敢斗：“你说你爹故事，是建议师傅卖掉船上货色，再买胡豆洲的海盐，去别处转卖获利？”

敢斗不回答是不是，只问秦基业到了富春江是否照旧过团伙生活，不是各过个的。秦基业说时下是乱世，抱团聚众过活要好过单门独户生存。

“既如此，则师傅更该未雨绸缪了。我知道，这船上才补充的物资是宦叔买来的，可既然师傅出钱给他了，他也收了，这货就是师傅能生财的货品了。”

“胡豆洲你不曾去过，为何算准那里的土人乐意用海盐买这船上的货品？”

“这是一定的。”敢斗笑着说，“首先是我是商人之子，不知怎么了，忽然就能预先看清得利的买卖。其次是，宦叔补充的恰好又是柴米油盐针头线脑坛坛罐罐等日常生活品，那里既是蛮荒之地，煮盐的人自然多，多了别的东西都值钱，就盐巴不值钱，这是不用去就可想而知的。”

秦基业一沉吟便点头，而后走开去。

秦娥本来气恼昨晚敢斗纠缠同不同房的问题，刚才又恼怒他好好的有阳光的早上，给他主动说起的买卖和胡豆洲败坏了，现在见阿爷赞同他的主张，转眼为敢斗的机灵而高兴，于是笑盈盈过去说：“好了，亲亲的小丈夫，不生气了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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