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府中，露曦堂。

永和大长公主赵颖，正静静的独坐在窗旁的乌木玫瑰椅上，面前只一张平案，上面的一炉福字香篆，正透出袅袅朦朦的气息。

大长公主出神的望着那炉香烟，就连身上围着的银狐裘皮掉落在地，也完全不查。

不过，她也并不会因此就觉着寒冷，因为屋中的几个银骨炭盆还烧的正旺。

昔日大周宫廷中最受宠爱的小公主，现下已年过五旬。曾经的乌黑长发也已变得花白参差，唯独当年那充作娉礼的流光锦凤簪，在大长公主多年的悉心呵护下，依旧光彩夺目，熠熠生辉。

只听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大长公主贴身的李妈妈走进来，见大长公主仍未就寝，担忧的走到她跟前，缓缓的劝慰道：“方才已敲过亥时的更鼓，公主还是赶紧宽衣就寝吧。”

赵颖慢慢的转过头，看着李妈妈同样日益衰老的面容，语调平稳的感慨道：“如意，你说，本宫这辈子是不是活的太失败了？”

她这句略显颓丧的问话，让李妈妈一下子感到颇为震惊，纵然她自幼便陪伴长公主身旁，当下却也不敢胡乱猜测这言中之意，只得赶紧安慰道：“公主···您如今还在盛年，怎么就说起这终了之言了！再说，您这前半生，有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，怎么能用失败二字来讲。”

“是吗？”大长公主扶着李妈妈的手缓缓站了起来，一边向后堂走，一边仍在悠悠然感叹：“方才坐在这窗边，不知怎么的，就想起小时候的光景来了。记得，那也是一个寒冬雪天，雪下得大极了，我从天宁殿的窗户向外瞧，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、雾朦朦的景象，连前面福宁殿飞檐上的角兽，都一齐遮盖了去。”

“母后恐我盯着雪景看，弄坏眼睛，便将她头上的一只和合如意钗取下来，逗着我玩笑，而父皇就站在她对面的书案后，提笔教两位哥哥行书写字。那时，二哥哥还因为贪玩不专心，打翻了案上的砚台，将墨汁都染在了父皇的龙袍上。父皇倒也并未因此斥责他，只是抄起案上的玉镇纸，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当做惩罚。反而是我看二哥哥挨了打，傻乎乎的拍手乐了起来，惹得父皇、母后和大哥哥一起嘲笑起了二哥，说他贪玩调皮竟还要被一个小娃娃取笑···唉，想起那时候的日子，哪一天不过的有滋有味的呢？”

李妈妈扶着大长公主坐在床榻上，心中便知晓是今日这场大雪又勾起主子心中的伤情，一时也只能赔笑着附和道：“奴婢也记得，那时在内廷中，谁不偏疼公主您呢，不要说恭宗皇帝和端康太后，就连真宗陛下和先帝也都对您宠爱有加，外面进贡了什么好吃的、好玩的，都紧着留给您。”

“你还记不记得那时，我十二岁那年，打坏了父皇赐给大哥哥的白玉珏，生怕被父皇知道责罚，便拉着你一起躲到了膳房里去，觉着躲在那边几日，至少不会饿肚子哈哈哈哈···后来，大哥哥找了过来，冲着我狠狠的嘲笑了一番，但最后还是替我在父皇面前背了黑锅，被父皇罚着抄了书。”

“怎么不记得，当时奴婢都吓坏了，只顾跟着公主逃命，一起躲在了膳房的厨架后面，到了晚上，公主饿了，奴婢便去偷偷拿了一锅银耳芙蓉羹来与公主共食，那可是奴婢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芙蓉羹了。”

李妈妈一面替大长公主宽衣铺床，一面也被她勾起了些陈年往事，两人说笑间，甚感愉悦。

“可惜，那么好的日子，在甘遂死后，就再也没有了。”想起曾经幼时的恋人，赵颖的眼角依旧流露出浓浓追忆。

“可您后来就遇上驸马爷了呀，奴婢到现在还总能想起，您出嫁那日，与驸马爷一同在大庆殿中接受百官朝贺时的样子，那气势尊贵，敦睦和谐，后面哪位公主出嫁的时候，也没有啊！”甘遂之死是内宫中极为隐秘之事，当年恭宗皇帝曾严令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此事，故而李妈妈见长公主又想起这个人，赶紧打岔道。

赵颖自然明白李妈妈心里的畏惧，她只淡淡的冷笑了一下，便也跳过这个话头，道：“是啊，驸马对本宫的好，本宫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都仍记在心中，一刻没有忘记。”

“可不是，不止驸马对您好，您还生养了侯爷这么年轻有为，孝顺懂事的孩子，就更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了，哪能随便说自己失败的话呢。”李妈妈替大长公主盖上半边锦被，头也不抬的说。

“哼，正是因为想到这个儿子，本宫才正觉着此生活的甚是失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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